3.一年
时光易逝。
当冬雪落下时,我恍然发现我与堍竟一起生活一年了。
“来,接着。”我走进房门,把拎了一路的礼物丢给堍,“这是手信。”
坐在玄关附近,面无表情的堍眼疾手快地接过礼物,一动不动地继续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
我……压力有点大。
“……好吧好吧。”我决定投降,举起双手说,“不会把玄关弄脏的……我这就把衣服换下啦。”
蓑衣上面都是雪也不是我的错啊,外面的天气不受我控制,村子离山里也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出去一趟可不是都湿了么。
堍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站起身拿着礼物向屋里走去:“洗澡水我已经烧好了。要洗的话就去。干净的衣服放在老地方。”
哦!这就是有人在家里打理的感觉!
如果不是场景不和,我觉得自己几乎要热泪盈眶了。
有人等着你回家(尽管当事人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帮你烧洗澡水,为你洗衣服并吹干,然后还自动包了一日三餐手艺又非常不错……这简直是天堂!不这就是天堂!
自从妻子去世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触动了。
堍是个好孩子。非常、非常、非常温柔的好孩子。
我摸摸脖颈上的白色玉石,喃喃道:“雏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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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刷干净的我乖乖地坐在饭桌前面,等着堍把菜一样一样地从厨房里端出来。
其实我曾经也是很想帮忙的,但是在遭到多次打击后被堍正式赶出厨房,剥夺了自由进出厨房的权利——“坐着,别添乱。”堍冷酷地说——我就不会再不自量力了。
啊,连同厨房使用权一起——“浪费食材。”堍同样冷酷地说。
唔呣,我当然是有过挣扎的啦……虽然很久没使用厨房了,做出来的菜肴也不能说是美味的程度,但是绝对没有黑暗料理那样难以下咽吧?更何况作为一个半身不遂(?)、无法动弹(?)的病患,老人家愿意照顾你就要感谢上天了!
尽管如此,在能爬起来活动后,堍还是第一时间接手了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然后我正式开始了享清福的日子。
不能想象,即使是我自己的亲儿子,对他老子也从来没有这么孝顺过。
不得不说,堍真是一手好家务,虽然技能点点的方向好像有些不对。
堍在我面前放下最后一盆菜,冷淡地说:“吃饭。”
于是我埋头吃饭,夹了一筷子的味噌茄子,入口即化的汤汁不由得让我幸福地眯起了眼,唔,不论品尝多少次,堍的茄子做得还是这么好吃。
除了雏乃,这孩子已经荣登我心目中的“厨神第一人”了。
饭桌上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堍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而我也并不是那么多话的人,因此我们之间的气氛往往是平静的。然而今天出乎我意料的是,堍在扒了半碗后冷不丁地开口说道:“为什么给我带东西。”
我惊讶地抬眼看他,堍放下碗筷平静而冷淡地凝视着我,正如他的语气一样瞧不出端倪。
于是我也平常地抓抓脑袋,笑了笑说:“不是过年吗……那是给你的新年礼物啦,毕竟是特殊的日子。”
虽然我很久没过节了,但久远的记忆中每年这个时候,雏乃总会准备很多东西,诸如丰盛的晚餐,簇新的衣物,包好的零钱和其他零零碎碎的小饰品小玩意等等,有给我的,给讨人厌的兔崽子的,给邻居的。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是笑着的,便是小兔崽子,也会别别扭扭地对着他爹嘟囔一声“新年快乐”,尽管我可以肯定如果他知道他娘准备的东西里面大头都是给他爹的话肯定会连这一句话都不想说,不管这一天有多特殊。
因此新年在我心里,总归是不同的。
而现在……我是折腾不出那样的架势,只有那个好女人才能把一切打理得妥妥帖帖,又温暖又安心。我也只能给家里住着的孩子带点微不足道的礼物罢了。
唔,他是不喜欢我给他的东西,还是说我记错了日子?
然而堍又沉默下去,因此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我只知道一件事——今晚堍确实是极反常的。
之后我们没有说话,原本轻松安详的气氛也沉滞下去。堍三口两口吃完饭,没有像往常那样不耐烦地等着我吃完,他手一转,竟是拿起我的酒壶,自己喝了起来。
——他平素是绝不喝酒的,甚至对于我的喝酒行为是极为鄙视的。似乎是不知道哪里看来的行为准则,一定要遵守一般,别说喝酒,便是抽烟也不行。
第一口下去他就呛了起来。
我撑着脸瞧他。
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酒,作为一个积年酒鬼,莫看这酒壶小,量似乎也小,实则度数极高,后劲亦足。我逝去的友人曾嘲笑说:“这哪里是酒,分明是酒精吧。”
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咳嗽,堍的脸很快就红了。但因为他的特殊体质,也不像普通人那样满面通红得似乎血都涌上来一样。他的脸上是淡淡的绯红,像是铺了一层霞光。清秀的眉头微微皱褶,有些狼狈的表情格外好看。
呛咳了好一阵,堍才稍稍平静下来。
然后他又灌了一口,用发狠的姿势。
我想了想,没有阻止他。
情绪是要发泄出来的。他若无其事地过了一年,然而有些东西,梗在心头不会随时光而逝去。我虽不觉得他仍耿耿于怀,但却还不到释然的程度……真要说,也是坦然吧,尽管这坦然于世间诸人而言,已是极为不易的了。我没有特意探查堍的过去,但这并不代表我一无所知。
我不是没见过他这样的人……身上环绕着代表杀伐罪孽的血光,但同时又有着代表功德善行的金光庇护……无一不是杀伐果断、心有丘壑,有大恶然亦行大善之人,或为豪杰,或为枭雄。
但极少有人光华盛大至此。
……咳,不客气地说,在我开启屏蔽模式之前,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堍还在喝酒。不顾自己的不适,简直就是拼了命地在喝酒。
当他喝到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我伸出手按住酒壶说:“你不能再喝下去了。”虽然因为他的身体情况特殊,但是植物、不,哪怕是半植物灌多了酒是会死……的吧?
堍茫然地看向我,眼中还泛着泪水,脸颊红通通的,皱着鼻子说:“为什么?”
我说:“……”
——喝醉了吧,这绝对是喝醉了吧。
我冷静了一下,尽量保持平常心。可恶,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是个萌物控,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妻控来着。唔,这不是我的错,要怪就怪那些小崽子太不可爱了,还没有人家三十多岁的大男人来得可爱。
总、总之,毫无疑问的是堍一定喝醉了,清醒状态下的他别提多高冷了,虽然想想这其中的反差好像也微妙得有点萌……冷静!寒川灯你要冷静,现在这个不是重点。
我坚持说:“不能喝了。再喝下去,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半植物灌多了酒精会死,嗯。
堍歪着头想了想,手又挣了几挣,无一没有得逞。于是他这才像是放弃了似的,怏怏地垂了头,低声说:“好嘛,不喝……就不喝。”
……等等!画风为什么又变了!你告诉我那哭腔是几个意思!
我惊悚地望着堍微微嘟起的嘴,鼓起的脸和红了的眼眶,以及不知何时蓄满其中、将落未落的透明液体……等,是不是流下来了?
我瞧着泪流满面嘤嘤哽咽的堍,觉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好。